父母爱情
文图/时春华(辽宁北票)
在我眼里,父母之间的爱情不是古诗词里歌颂的,也不是现代文学里描摹的,他们的爱情属于现实,属于农村,属于土地,平凡而且简单。
父母的结合,是农村老版的婚姻模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父亲和母亲就住在一个村子里并且两家离得很近,但他们之间在订婚之前没有过交集。母亲说,最初她听说爷爷家穷,过日子仔细,不愿意,后来偷偷看了父亲的模样,还挺帅,打听了他的为人,能干,不迂囊,才答应了这门亲事。那时候的年轻人没有什么花前月下的浪漫,基本上都是先结婚,后恋爱,有的根本就没有恋爱过,一辈子在吵吵嚷嚷、鸡毛蒜皮中度过。
母亲说,和父亲结了婚,她才知道什么叫一贫如洗。父亲家里困难得稀粥都喝不上溜,夏天瓜菜多还好,青黄不接的时候,自留地里的地瓜刚结拇指大小就得抠着吃,饿啊。姥姥家条件比奶奶家强一些,姥姥常在出来推碾子的时候多装点粮食,碾压好了偷偷让我舅舅给我母亲送来。但这也不是常法,日子还得自己过。尽管为贫穷流过泪,但母亲从没有嫌弃过父亲家的贫穷,她说:“人只要没病,不懒,穷是不会粘上的。”母亲有绣花、编炕席的手艺,她用自己少得可怜的小份子钱买来花线和布,用在生产队上工之外的时间争分夺秒地绣枕头顶卖。除去原材料钱可能一个枕头顶就赚个三毛五毛的。她让父亲上别处去买编炕席的秫秸,然后偷偷摸摸起早贪黑编炕席,一个炕席能净剩两块钱,由少积多嘛,现在算起来钱不多,但在当时那个年代真的很顶壳。
母亲说,因为年轻气盛,她和父亲的战争也是噌噌冒火星,有时候是抱怨父亲过日子没算计,有时候是抱怨父亲做啥都太四置。就拿小菜园来说,别人家就是用树枝扎个篱笆挡住鸡鸭得了,父亲则不然,得把园子用围墙围起来,围墙拉齐还要墩个墙头帽,那墙头帽是把带着根须的苲子根须朝外,苲管儿对插捆紧压实,可面儿铺厚厚的一层,最上面再来层大泥,扎上圪针。父亲说啥,这叫钉绑铁牢,万无一失。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觉得父亲母亲始终形影不离,是别人眼中的模范夫妻。他们的形影不离,完完全全都是在持家劳动的过程里。比如春天种地,父亲扶犁,母亲播种,父亲打拖子,母亲压磙子,放下这样活,抄起那样活,无缝连接,配合默契;出苗后上山间苗或是除草,母亲找锄,父亲装水,同时出门,时间恰好;秋天收割,父亲打头,母亲紧跟,拉回一车庄稼,父亲卸车时,母亲奏起锅碗瓢盆交响曲,父亲收拾完,母亲的饭也做好了……都说女人是男人的贤内助,我觉得对于父母来说,在创建幸福富裕小家的艰辛过程中,他们是各自承担了半壁江山。有句话我深信,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在为我们这些孩子打造幸福生活的过程中,母亲就像个男人,甚至比男人还能干,父亲砌墙,她搬石头;父亲盘炕,她端大泥……她和父亲协力肩挑生活的风雨,为儿女打造幸福,也为儿女树立了榜样。
母亲没文化,但她记性好,听过的评书、故事,看过的戏曲、电影,讲起来头头是道,其实母亲讲的很多评书故事,来自于父亲。父亲有文化,爱读书,我家前院三叔家有好多书,什么《三国演义》《西游记》《隋唐演义》《杨家将》《岳飞传》《呼杨合兵》《呼延庆打擂》等等,父亲常借来读,读完一部分,总要讲给母亲听,母亲再讲给我听。现在我常想,我的那些来自于记忆中的事是不是得益于父母的培养和遗传。
说起来可笑,父母的爱情里,没有甜言蜜语。他们互相打招呼,通用的称呼就是“哎”。“哎,给我开个门。”“哎,帮我添把火。”“哎,吃饭啦。”“哎,有人找你。”要是跟外人提起自己那口子,有时候直呼其名,有时候则是冠了我们姐弟的小名,“春林他妈”或是“春燕”她爸,也有时候,母亲称呼父亲为“我们那个”,父亲称呼母亲为“我们家滴”,虽然有些土,但实实在在的,他们是不可分割的,亲亲密密的一家人。
父母的亲密,在默默无闻的疼惜里,也在不言而喻的理解中。母亲不吃肥肉,父亲常把肥肉上的瘦肉尖弄下来埋到母亲的饭碗里,母亲不吃辣,但父亲爱吃,于是母亲也渐渐与父亲有了相同的吃辣的喜好。就像赵本山在小品里说的,生活磨合出了懂得和理解,比如吃饺子的时候,父亲说“蒜”,母亲就知道拿蒜瓣,父亲喜欢牙捣蒜;父亲说“醋”,母亲就拿最酸的那种;父亲赶集上店,问母亲缺啥,母亲说“头巾”,父亲就知道是方形蓝色的,母亲说买回点吃的来,父亲就知道买回煎饼和油条……一努嘴,一个眼神,也是他们在教育我们的过程中扮演“红脸”“黑脸”心知肚明的意会。父母的爱情,满带了生活中的烟火气。
我们姐弟成家后,日子过得还可以,不想让父母再干农活受累了,他们总说,过年(就是下一年)就不干了,其实这个“过年”就是个托辞,父母扔下活计源于母亲忽然得了脑血栓。父亲真的扔下了活计,全心全意、无微不至、无怨无悔照顾母亲,其中的艰辛,村子里所有人都看得见。对家务笨拙的父亲学会了做饭,学会了洗衣,学会了收拾屋子,学会了耐下心来给母亲打针、安假牙、伺候她大小便、陪她迈出第一步,做母亲的拐杖扶她锻炼,像教我们学说话一样,拿着卡片让母亲认识动植物,学习发音说话,怕母亲得褥疮,特意买了浴盆给母亲洗澡……在父亲的精心照料下,他们又度过了相濡以沫的艰难的六年,这六年时光里,父亲是母亲最温暖的依靠。这六年让父亲最欣慰的是母亲能拄着拐杖走近百米路了,母亲能在轮椅上坐住,父亲推着轮椅跟她满营子绕了,虽然母亲有时候糊涂,不认人,也想不起什么,但她会骂我父亲了,仅仅一句,而且很简短,而这都会让我父亲高兴得不得了。
母亲是个坚强的人,却在今年6月6日败给了病魔,离开了人世。亲人们伤心欲绝,父亲紧紧抓着母亲的手不肯松开,哽咽着说:“这辈子你跟我起早贪黑吃苦受累,没享着福,我对不起你,我伺候你没伺候够,你怎么就撇下我走了?下辈子,咱们一定还做一家人。”母亲是微笑着离开的,我想,她一定听懂了父亲的话。
母亲是父亲的伴,母亲一走,父亲苍老了,血压高了,饭量小了,常常发呆,状态大不如前。鞍山的三姑知道了母亲去世的消息,打电话安慰父亲,父亲唉声叹气:“哎,你三嫂啊,这辈子不容易,生活千斤担,她替我扛了八百。她走得太早了。”这句话有父亲对母亲的认可、感激,也有他对母亲的不舍和依恋。
特意翻拍了一张父母最年轻时的照片,看着回想回想父母这辈子的艰辛,回想回想那个小山村里守候一生的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的朴素的父母爱情。
[编辑 熙楉 编审 春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