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点点

文/林志霞（辽宁朝阳）

　　每当夜幕降临，城市的灯火辉煌，乡村的灯光明亮。沿着这些光亮走去，在岁月的一端，在心灵的一隅，总会不经意间遇到它。

　　山村静谧的夜晚，灯光如豆。戴着一顶尖尖帽子的火光一摇一摆，帽子也随风摆动。噼啪一声，从里面蹦出几个亮晶晶的“孙猴子”，一闪身，不知逃到哪里去了。火光闪动，显得房间特别空阔，只有光晕处的亮，圆圆圈圈，像一波波涟漪漫晕开去。灯光摇曳处，是一只安有灯捻装着煤油的瓶子，人们叫它煤油灯。

　　煤油灯几乎伴随了我大半个童年。几毛钱一斤的煤油、简易的玻璃瓶，是一盏煤油灯的整体造价，但是它却照亮了家家户户。当时的人们为了节省煤油只有等到天黑透了，才肯点灯。煤油灯的搭档是四四方方的火柴盒，奶奶叫它“洋火”，将煤油叫“洋油”。据说是洋人（外国人）提供的。小时候，夜幕在天地间彻底拉开的时候，到处一片黑黢黢的，在外面玩耍的孩子们“嗖嗖嗖”地钻进家门，看着大人用火柴棍儿“嚓”的一下点燃灯捻儿，“腾”的一声冒出火光，屋子亮了，家人们的脸也亮了，孩子们用衣袖使劲儿抹一下亮晶晶的鼻涕，黑里透红、崩瓷儿裂纹儿的脸上荡漾着笑意。点燃的煤油灯冒出浓浓的黑烟，所以，家家都有专门为灯修的灯窝，大都在炕头的西面墙中间，取放都非常方便的地方。灯窝上面总有一个黑色灯烟画的圆形痕迹。记得这黑色灯烟有着许多妙用，家里谁的手不小心划破了，马上抹上点儿灯烟，会瞬间止血；爱美的姑娘们，用削好的小木棍蘸着它描画眉毛；农家老汉用它在白色的土墙上画记号记数。烟火人生，灯烟延续着灯的使命。

　　煤油灯的使命是夜晚发光。女人们常借着灯光穿针引线，缝缝补补；姑娘们在这灯光下描花样、做刺绣；孩子们趴在灯光下写作业。长长的冬夜，窗外寒风呼啸，裹挟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掀起了许多白毛旋风，一看就是刺骨的冷。而屋里的煤油灯一旦亮起，满屋子里便弥漫着温暖的气息。微弱的灯光下，常常是这个家里最亲最爱的人围坐在灯光里，聊叙着永远也说不完的话题，家长里短，儿女情长。还有一只慵懒的猫也来凑热闹，在灯光下躺够了，开始爬起来，伸个懒腰，拱起后背，显出一副惬意的样子。猫依恋着人，大概也愿意依恋那灯火的光亮，像人对人的依恋。儿时的我常常赶走奶奶怀里的猫，像猫一样偎依在奶奶的怀里撒娇，闹得奶奶只好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开始给我讲着离奇古怪的故事，什么鬼怪呀，什么妖魔呀。奶奶讲的时候，我会立刻静下来，望着黑黢黢的地方，那是灯光照不到的墙角旮旯，心里幻想着从这些黑幕下会不会忽然跳出来一个鬼或者什么东西来。于是，我像一只依恋人的猫紧紧地把脑袋贴在奶奶胸口，灯光在清澈的、充满童稚的眼睛里闪烁着。

　　在这扑朔迷离的灯光里，梦想不期而遇。夜晚，昏黄的灯下，梦争先恐后地在脑海中涌出来。梦境是自己忽然长大了，忽然长出翅膀飞起来了，忽然像当时的启蒙老师一样，也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们上课了。梦多了，想法也多了。于是，渴望终于在人生中写出的第一篇作文里得以释放。我的梦想——当一名人民教师。尽管当时的教师并不受到人们更多的尊崇。但是，我的启蒙老师，一位微胖的女教师的形象却刻在心中，而且，像煤油灯下的人影一样，愈加高大。这篇作文获得了满分（5分）。老师用红色的蘸水笔写了评语：书写工整，具有真情实感，再接再厉。我乐颠颠地把这篇满分作文拿回家，在如豆的灯光下，尽量调大自己的音量，朗读给奶奶听，有些骄傲的气流冲得煤油灯一闪一闪的，奶奶赶紧拔下头上的簪子，挑动灯芯，让灯光更大、更亮，奶奶说，这是给灯芯加加油。说着，奶奶摸摸我的脑袋，于是，祖孙两个的笑脸成了灯光下的主角。

　　油灯虽小，却总是将主角的影子在墙壁上放大。于是，奶奶在灯影下变戏法似的做出各种图案：小狗汪汪、小猫喵喵、小孩儿乖乖……它们重叠着，晃动着，生动着。而那调皮的油烟，又会趁机欢快地钻进挨它很近的人的鼻孔里，涂抹在灯下人的脸上，脖子上，次日早晨才能看到它滑稽的杰作。只是，它的油烟里，是燃烧后的自己。于是，有了油尽灯枯的描述。生生灭灭，起起伏伏。

　　油灯，是人生的宣言。灯光成为永恒是人生的愿望。当八十年代的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来临，通上电灯的消息像神话般传开，相继又成为了事实，电灯彻底取代了煤油灯。一拉开关，圆圆的灯泡立刻发出光来，整个屋子亮了，连房屋里的犄角旮旯都亮堂堂的，再也不会害怕那里是否藏着什么鬼怪。人们绽开笑脸，连同老年人脸上的皱纹也都笑成了花朵。拿起书本，不用凑到灯下去看，就能像白天一样看清书上的每一个字及标点。梦想成为现实的那个晚上，我执意要搂着灯光入眠，就像巴金在《灯》中描写的神话故事一样，虽然古希腊女教士希洛的火炬熄灭了，但是，那盏为爱钟情的灯光依然亮在我们的眼前，希望的火炬并没有跟着殉情的古美人永沉海底。

　　人生如梦，有灯陪伴，生活便多了色彩和光芒，多了一份奋进的力量。

　　如今，各种灯相继出现。按样式分，有吊灯、台灯、壁灯、厅廊灯等，按材质分，有水晶灯、节能灯等，可谓种类繁多。厅堂的大灯明亮，书房的台灯柔和，卧室的壁灯浪漫，厅廊的灯醒目。各种各样的灯在人们的各种需要中各负其责，如同人们各种各样的梦想变成了现实。

　　煤油灯已经成为时代的产物退出了历史舞台。然而，随着时光的推移，那盏烙刻在心底的煤油灯，以及有它陪伴的岁月，依然有梦、有光、有温暖。点点灯光，照亮人生的起点。正如木心所说，半夜时分，有两个人送我回家，一个举着蜡烛，一个吹着笛子。

　　灯永远照着人们前进的路，正如巴金所说：在这人间，灯光是不会灭的。

[助编 秋水  责编 熙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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