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故事
编者按
方言是一种社会现象。多数方言的形成，是由于封闭、阻隔、交流不畅、语言发展不同步的原因。作为北方方言一种的东北方言，简洁、生动、形象，富于节奏感。与东北人豪放、直率、幽默的性格相当吻合。东北方言有些与众不同，是由历史的熔铸和自然的陶冶而形成的独特的文化现象。东北方言的形成也有其认知动因，隐含型东北方言和半隐含型东北方言是通过人类的隐喻和转喻思维得以体现。字面型东北方言也并非其构成因子字面意义的简单相加，其中蕴涵了人类的认知加工，在语言交流中饶有风味。
作者将一个辽西农村方言题材的长篇故事奉献给大家，让我们在方言中体味生活的酸甜苦辣，乡间的风土人情。
远亲不如近邻——皆大欢喜
文/时春华 编辑/半夏
大芬妈去了大芬那，临走前儿嘱咐武吵吵别看她人走了，人情不能没有，要是邻居们谁家有事别忘了替她随份子。家里的钥匙交给了大妮，让她照看着家。其实姑家没有张嘴物，就是过些日子给她敞敞窗户放放风，省得屋里有捂包子味。姑还说她紧忙回不来，开春了，让大妮把园子给她种上，家伙式都在西房山头堆咕着呢。大妮答应了，姑走后，她接三岔五过来看看，绕绕哄哄不愿意走。也是啊，这是她的娘家，是她的扑奔，回回来姑不在，她心里都空大唠的。
开春种地了，姑还没回来，大妮就打发她老公公来给姑种园子。大妮的老公公是个料亮人，干啥像啥，就是心强命不随，老滴儿给说了个媳妇，齁喽巴相的，强势把火生了个儿子，就成瘫巴拉子了。大妮的公公又当爹又当妈还当儿子，不，他自己说连孙子都不如，好事好样把媳妇伺候到土里，拉了不少饥荒，家里弄得破头齿烂的，他自己也造的戗毛戗齿的。可他不缺心眼，也不是死脑瓜骨，他有木匠手艺，老婆死了以后他算是解放了，出去扑腾了几年，就把饥荒扑搂平了，告别了清汤寡水的日子，还有了些攒相，留着给儿子说媳妇。听人说大芬妈有意把侄女找到当块，就托人闹相给大芬妈打进步。架不住老须溜，大芬妈就说了句饸饹话：“行，我问问。”大妮的老公公当时一听有耷拉音儿，这就属年糕的——粘上了。确实，人家孩子也不错，能挣口饭吃，婚事就这么成了。有了亲戚，走动更频繁了。
大妮公公对这地太熟悉了。他干活那是撂下耙子就是扫帚，而且四置，翻园子土喽咔弄得细碎得像过了筛，做个菜畦子得拉线，一天功夫，把个小园子弄得跟城池一样，晚上到家累得都快散架子了。也是饿了，大妮蒸的馒头，他一顿下造了四个，打着饱嗝拍着胸脯解嘲说：“老饭粒老饭粒啊，这是要吃死吗？”大妮叫他别瞎说，大妮心疼公公，不光公公不吃闲饭，重要的是公公从没拿她当外姓人，就像自己的亲爹一样对她。
小菜铺池子的时候，大妮的姑姑回来了。她实在住不惯楼房，估么搭眼的憋屈坏了，也不习惯南方的梅雨天气。姑姑说，那嘎达老下雨，去了都没见到过老爷儿。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个的狗窝，还是家里好啊。回到家看看小菜，欢喜得不得了。大妮公公没听说大妮姑今儿回来，照例过来浇菜，一看亲家婆回来了，唠扯一会，没让大芬妈上手，就去拧着物漏打水浇园子去了。大芬妈看见亲家死鼻子汗流的，就拿条毛巾让他擦汗，顺便递给他一个大甜梨。大妮公公也没客气，三下五除二咔咔就造了，连个核儿都没吐，把大芬妈看傻眼了。大妮公公看着傻么瞪眼的亲家婆，开玩笑说：“这傻样，没见过吧，不是护食，这甜梨没核儿。”俩人就在井台上肆无忌惮笑起来。大芬妈看见大妮公公头发上刮啦着一个毛哄哄的东西，就叫他别动，上前给捏了下来，这一幕，恰巧被来看望大芬妈的武吵吵媳妇撞见了，她诡秘一笑，计上心来，回到家，就把自己想撮合大妮姑和大妮公公的事跟武吵吵说了，武吵吵一听：“真是呢，这么多年，咋就谁都没琢磨这事呢。”
武吵吵假装找大妮的老公公到家里给他投一副犁杖，喝酒的当口就问他想不想再找个老伴，大妮公公说了，都多大岁数了还找啊，不是给孩子们找麻烦吗？这岁数要是再找个有毛病的，自己可没伺哄人儿的垒，这辈子竟给女人当奴才了。望望房笆，又说，也没那正头香主的，一个人过吧，孩子们待承我也不赖。武吵吵一涮啦眼珠子：“那要是有合适，你动心思不？”他想逗引着大妮公公顺杆爬，这老头果然上了道儿：“谁啊，哪的，啥条件？”武吵吵笑了：“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卖了个关子。大妮公公不做声了，他迅速把附近的寡妇虑恋一遍，但也没猜出是谁。当武吵吵说出“大芬妈”三个字的时候，大妮公公楞了一下，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这，这，这咋行。”“咋不行！”武吵吵说：“你要脚着中我就找你儿女说说，试探试探我婶，真成了，多好的事，亲上噶亲，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们一家人，一点给（阴平调）次都没有，我婶家底不厚，但破家值万贯，人家大芬早说不要给她表姐了，你儿子擎受家业也算顺理成章，主要是你俩，我脚着挺般配。”“别说了，来，咱爷俩喝酒。”看大妮公公红涨的脸，武吵吵就知道他巴不得呢。趁热打铁，借着送大妮公公回家的当儿，武吵吵把这个提议跟大妮、赵四虎两口子说了，他俩一听，好事啊，就是怕姑不乐意呢，这也抹不开说啊，于是就托武吵吵全权处理这事，武吵吵说：“赵叔你也学学年轻人，自己求去呗。”大妮公公不好意思了：“太熟头麻花的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原先托人去说的老鼻子了，她都铁定不走道儿，我可不敢去，老了老了还没皮没脸了，不成的话，让人们妄口巴舌一传闲话，我最近还老上人家帮忙，清不清浑不浑的，好说不好听啊，丢人少色的，活了这大岁数我不任嘛不是了吗？”“行，那我去说，成更好，不成，就当咱快当快当嘴。”
武吵吵跟大芬妈一唠，大芬妈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啥岁数了，还走一步啊，一个人清闲。”
“婶子，清闲是清闲，要是跟前些日子似的，你身边要是有个人，何必晕倒没人知道啊，这要是时间长了，咋滴都不好说，这社会这么好，谁不愿意好好活着，是不？”
“这，大妮我们可是娘俩啊，再说我姑娘也不见得愿意。”大芬妈二意思思。
“哪有那些说道儿，你们谁都不拖家带口孩子爪子的，你姑娘准会同意，这个你别担心我去说，人老了，需要有个伴，这知根知底儿的，没毛病，中不？”武吵吵硬是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大芬妈动了心思，跟大芬一提，大芬一百个乐意，她妈妈有人照顾，她就少有担心了，只要她妈幸福，健康，她没说道。
武吵吵特意去了趟大妮家，假装嘶喽着说大芬妈不乐意，人家不找，大妮公公一下子像霜打的茄子没了精神，但还是打着哈哈：“受累啦，没事，没事，我就说多余去问。”沉默了一会，武吵吵噗嗤一乐：“人家同意了。”“是吗？”大妮公公乐颠馅了。没多久，大妮姑和她公公就搭伙过日子，一个锅抡马勺了。都说一房臭，二房香，三房当娘娘。两个经历了生活风雨的人结合到一起，十分珍惜人生余下的时光，大芬妈饭食好，顿顿让大妮公公吃得甜嘴巴舌，大妮公公会疼人，心细，啥脏活累活都不让大芬妈抄手，他还花钱给大芬妈治好了雀盲眼，大芬妈看啥都真亮儿了，心里贺亮，眼里贺亮，曾经憧憬过的幸福来到了身边。
（本文部分字词为辽宁朝阳方言音译）
部分方言注释：
随份子：随人情，随礼
张嘴物：鸡鸭鹅狗等活物
捂包子味：因为捂着产生的特殊气味
紧忙：很长一段时间
家伙式：工具
房山头：房子左右两侧的墙
堆咕：杂乱地堆放
接三岔五：隔三差五，就是每隔一段时间经常......
绕绕哄哄：转着圈绕
扑奔：投奔
空大唠：空空的的
料亮：做事利落
心强命不随：心里好胜，命不好
老滴儿：父母
齁喽巴相：有气喘病，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强势把火：勉强，好不容易
瘫巴拉子：瘫痪的人
好事好样：尽心尽力
伺候到土里：死了
饥荒：外债
破头齿烂：破破烂烂
造：损害
戗毛戗齿：头发不规整不顺溜
缺心眼：理智不健全
死脑瓜骨：比喻思维迟钝，事理不通的人
解放：解脱
扑腾：活动
扑搂平：还上钱了
清汤寡水：汤水多，米菜少，形容日子清苦
攒相：积攒
当块：当地，附近
托人闹相：委托别人
打进步：巴结，讨好
须溜：溜须
饸饹话：话说得不肯定，含糊
耷拉音儿：有那个意思，话没说死
撂下耙子就是扫帚：忙忙碌碌的样子
四置：干活利落，规整
土咔垃：土块
过了筛：用筛子筛过
散架子：由于劳累或疾病，身体支撑不住了
一顿下：一下子
造：吃
老饭粒：风烛残年的老年人，每天每顿都吃一点饭，从不间断，这样的人被称为老饭粒
瞎说：胡说
外姓人：也称外来人，通常指娶来的媳妇
铺池子：青菜长满菜畦子
估么搭眼：孤孤单单一个人，形容孤单
憋屈：闷得慌
那嘎达：那地方
老爷儿：太阳
亲家婆：对子女配偶的父母同辈女亲的称呼
唠扯：闲聊
物漏：辘辘，农村水井上提水的装置设备
死鼻子汗流：流了很多汗
三下五除二：形容迅速
造：吃
核儿：果实中心坚硬的部分
傻么瞪眼：傻眼
护食：贪食
刮啦：刮着
毛哄哄：毛茸茸
投：制作或修理
当口：时候
伺哄：伺候
垒：喜好，习惯
房笆：屋内的房子顶
正头香主：正好合适
待承：对待
不赖：不错
涮啦：转悠，转动
顺杆爬：非理性地附会他人
上了道儿：走进别人设计的圈套
虑恋：考虑，思考
脚着：觉得
中：行
噶亲：结亲
给（阴平调）次：不生疏，没有隔阂
家底：家里的实力
擎受：继承
般配：合适
抹不开：不好意思，打不开情面
熟头麻花：相互之间很熟悉
铁定：铁了心拿定主意
走道儿：改嫁
没皮没脸：比喻不要脸面
妄口巴舌：捏造事实，胡说
传闲话：把一方的话传给另一方并且添枝加叶
清不清浑不浑的：是非弄不清楚，有涉嫌的意思
丢人少色：丢脸
任嘛不是：一点事理不通达
快当快当嘴：说说而已
走一步：再嫁
咋滴：怎么着
二意思思：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
说道儿：说法
孩子爪子：累赘
嘶喽：嘶嘶哈哈
霜打的茄子：蔫了，没精神了
多余：没必要
乐颠馅：非常高兴的样子
搭伙：结伙，通常指二婚在一起过日子、
一个锅抡马勺：吃同一锅饭，关系近，文中指一起过日子成为了一家人
饭食：做饭的手艺高
甜嘴巴舌：形容吃得香甜的样子
抄手：上手
雀盲眼：夜盲症
真亮儿：清楚
贺亮：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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