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故事
编者按
方言是一种社会现象。多数方言的形成,是由于封闭、阻隔、交流不畅、语言发展不同步的原因。作为北方方言一种的东北方言,简洁、生动、形象,富于节奏感。与东北人豪放、直率、幽默的性格相当吻合。东北方言有些与众不同,是由历史的熔铸和自然的陶冶而形成的独特的文化现象。东北方言的形成也有其认知动因,隐含型东北方言和半隐含型东北方言是通过人类的隐喻和转喻思维得以体现。字面型东北方言也并非其构成因子字面意义的简单相加,其中蕴涵了人类的认知加工,在语言交流中饶有风味。
作者将一个辽西农村方言题材的长篇故事奉献给大家,让我们在方言中体味生活的酸甜苦辣,乡间的风土人情。
远亲不如近邻——来自远方的客人
文/时春华(辽宁北票)
村里来了一辆豪车,小孩子们像看西洋景一样围着车绕哄,关于叫啥车好一顿呛呛,最后还是欠儿欠儿的张晓倩说准了:这车叫奔驰。车窗摇下来,一个戴着蛤蟆镜的年轻人问这个村子是不是叫南台,孩子们说是,问是不是有个叫崔好之的人,孩子们摇摇头,这时候,摇下的后车窗露出一个胎胎歪歪的老头的脸,他补充道:“外号大老实人。”孩子们仍是一头雾水,车子只好慢慢往前开,后面跟了一大啪啦小孩子。
老生产队的墙根外,几个老头在那歇阴凉,年轻人下车去,有礼貌地问:“大爷,我跟你们打听个人,有个叫崔好之的是不是你们村子的,他还住在这吗?”有个拄着拐棍的老头睁开魂儿花的眼睛问他:“你找他啥事,你们亲戚啊?”“不是不是,是我爸爸找他。”“你爸叫啥?”还没等年轻人回答,车门已经拉开了:“崔叔,是我,‘杨丫头’。”年轻人愣了,那个说话的老头也愣了,年轻人楞的是父亲叫“杨丫头”这是啥名?曾用名吗?他怎么从来没听父亲提起过。仅仅是听见声音,隔着车窗父亲就叫“崔叔”,难道,这个老头就是父亲要找的人吗?果不其然,这个老头就是来人要找的崔好之。
老崔的腿脚已经不大好使了,他慢慢走着,把来人带到自己家里,一进门,孩子似的冲屋里嚷:“老蒯,快点出来看看,你看看,你看看,谁来了?”“看你这个嚎嚎,谁呀?”老太太挪着小脚出来,手搭凉棚,隔摸着门头子,眯哄着眼睛也没看出来。车上的老人被儿子搀扶着下了车,走到跟前,握着老太太的手:“婶儿,你好好看看,还记得我不?”老太太揉揉干巴拉瞎的眼睛,一拍大腿:“哎呀,‘杨丫头’,快进屋,快进屋。”
赶上午饭的时间了,没唠几句,老崔头就给孙媳妇打电话说家里来客(音且)了,让她过来出去买点好酒好菜,那个叫“杨丫头”的赶紧制止,“到这就是家,院子里恁多小菜,我就想吃那时候的呱哒贴。”见实在拗不过,老人的孙媳妇来到后就给他们贴了顿呱哒贴,自家园子各种水灵灵的小菜,自己做的大酱,自产的小米做的水饭,别说“杨丫头”了,把个头一次到大农村的“杨丫头”的儿子吃得直打饱嗝,说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
过不晌,按照“杨丫头”的想法,根据他提供的名字,老崔头把村里那些上了年纪还健在的老头老太太都找了来,让“杨丫头”见见。见了面,那个拍啊,那个抱啊,那个近面啊,年轻人头一次见到父亲这么高兴。
大家聚到一起,谈论当年,“杨丫头”的儿子才知道,当年父亲是下乡到这里的知识青年。父亲是个书呆子,人老实,到这两眼一抹黑,上山干活力力巴巴,常常弄得半拉咔叽的,知青们谁也不愿意跟他搭伙,那时候老崔的儿子是个小队长,看“杨丫头”可怜不见儿的,常常偷偷帮他。大城市来的孩子,哪见过农村干活的阵仗,没两天就累屁了。接着就是青年点盘炕脱坯,让“杨丫头”去找圪挠,他不知道啥叫圪挠,就问老乡,有人告诉他就是草啊,秸秆的,他可好,弄了几抱鸡爪草回来,小年轻们搁菜刀剁了,和泥,脱坯,青草和泥不合炉不说,立坯的时候要两两斜对才行,他们不会,单立不住直来气,结果土坯白脱了,重回炉交给了别人,青年点的头头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把他们好一顿剋。小年轻们不忿儿,起哈子要削那个头头儿,因为抗上,因为有人里挑外撅的漏风了,大伙都挨整了,停饭一天,一个个都瘪茄子了,红眼巴嚓,蔫头耷拉脑的。“杨丫头”本就贫血,到晚上支接不住了,借尿道儿偷偷溜出去,扒拉开人家的障子,摸了俩烧瓜,啃完了一抬头,发现一个老头笑眯眯就站在跟前瞅着他。跑来不及了,他腿一软直接给那人跪下了,没开口说话先哭了。老头没说啥,扶起他:“饿了吧,孩子,跟我走。”老头把“杨丫头”领回自己家,给他找了点吃的,看他鞋破得不成样子了,还送给他一双家做的布鞋,虽然当时有点板脚,但后来是越穿越舒服。这老头不光对“杨丫头”好,那些知青,都得到过他的照顾,孩子们衣服破了,他让老伴给补,孩子们吃不饱,即使啃青儿,他也要让孩子们填饱肚子,孩子们馋了,他半夜炖了套来的兔子给孩子们打打牙祭,或是杀了自家的老母鸡贴巴贴巴熬啃的孩子们。孩子们想家,他就给孩子们破闷儿,甚至看着“杨丫头”耳朵后的拴马桩说,你呀,将来准有出息。他家日子也挺窄巴,为了这些无亲无故的孩子,他却啥都喝得出来。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啊,他知道,这些大城市来的年轻人到农村来那是实打实的“水土不服”啊。自个也有这么大的孩子,看看就心疼。
没几年,这些知青回城了,他没啥送的,梨干、地瓜干,赶在秋天还有一包烧熟的蚂蚱,带给孩子们道上吃,孩子们像告别爹娘一样与他们两口子,与这里的相亲挥泪而别。说是会回来的,可许多年过去了,没有人回来,这个,乡亲们理解,人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过日子都有自己的难处,没想到,这么多年,那个最老实的“杨丫头”回来了,可以说是衣锦还乡。大伙说起以往,笑中有泪,一聊半天儿、大半夜的就过去了。“杨丫头”的儿子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总在过年的时候,掏出那个纸包纸裹的有些发黄的老照片看许久许久,原来那张照片里满是父亲暖暖的回忆。
歇了一天,“杨丫头”把那些老人挨排儿问了一遍,人在的找来看看,人不在的,看看他们的儿女,最后一个心愿就是他做东,宴请本村的父老乡亲,经过大伙说和,各家出了代表,不上大馆子,就在老崔家宽敞的大院里,乡亲们自动唠忙,大家谈笑风生间,一场盛大的村宴摆好了,“杨丫头”做首席发言,他说:“讲赖乎情,我是这的人,因为我在这下过乡,但从我心里,我把这当成我的第二个家,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是这里的乡亲们照顾我,关心我,我无以为报,今天我带儿子来感谢大家,有个好消息也算是不情之请,我儿子想投资在咱村建个无公害水果实验基地,一来为了投资赚钱,二来也为了解决咱村多余的劳动力,在家门口就能打工赚钱。”掌声如雷,觥筹交错,南台的村民们,用他们的善良善待过这位远方的客人,也用他们的热情迎接这位归乡的近邻。
(本文部分字词为辽宁朝阳方言音译)
部分方言注释:
西洋景:比喻新鲜事物
绕哄:绕圈
呛呛:争论不休
欠儿欠儿的:形容喜欢多事
蛤蟆镜:太阳镜
胎胎歪歪:不挺实,软弱
一大啪啦:一大堆一大片
魂儿花:眼神不好,看不清楚的样子
果不其然:果然
嚷:喊
老蒯:民间称呼年老妻子的一种叫法
嚎嚎:吵吵,大声叫嚷
隔摸着:皱着
门头子:眉头
眯哄:眯缝
干巴拉瞎:干涩
客:客人
恁多:那么多
呱哒贴:锅贴,农村的一种面食
近面:感情切近
两眼一抹黑:人生地不熟
力力巴巴:技术不熟练,干活费劲
半拉咔叽:不完整的东西,半完整的活计
搭伙:合作
可怜不见儿的:非常可怜,让人同情的样子
阵仗:阵势
屁:形容难于支持,招架不住的样子
盘炕:搭炕
坯:一种泥做的结实的方形土块
圪挠:碎草,碎柴
鸡爪草:农村土地里生长的一种杂草,靠根巴住土地生长
搁:用
合炉:吻合合拍
回炉:重新开始
头头儿:领导
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恼怒生气的样子
剋:批评
不忿儿:不服气
起哈子:滋事
削:打
抗上:顶撞上级
里挑外撅:挑拨是非
漏风:走漏风声
瘪茄子:茄子因被霜打或日晒而呈现出来的蔫巴状,引申为变得老实,蔫巴了
红眼巴嚓:形容眼睛红红的样子
蔫头耷拉脑:低着头,没有一点精神的样子
支接:支持
尿道儿:撒尿的空儿
障子:篱笆
跟前:眼前
家做:手工做的
板脚:因为鞋底太硬,脚在鞋子里面不舒服
啃青儿:庄稼未完全成熟就收下来吃
打牙祭:偶尔吃一顿丰盛的饭菜
贴巴:贴补
熬啃:忍受艰苦生活
破闷儿:出谜语让人猜
拴马桩:耳垂或耳朵上长的肉阄儿
窄巴:经济拮据
喝得出来:豁出来
实打实:实实在在
水土不服:不习惯当地的习惯
道上:路上
纸包纸裹:形容十分珍惜的样子
挨排儿:挨着顺序
做东:做东家,做主人
说和:从中斡旋,讲情
馆子:饭店
唠忙:红白喜事自动帮忙
赖乎情:将就,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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