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燕后燕北燕史
前燕后燕北燕的文学音乐史学——音乐
文图/周亚利（辽宁朝阳）
前燕、后燕、北燕的音乐是中国古代音乐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是由慕容鲜卑早期音乐发展而来，又融合了汉族传统音乐及其它民族音乐，最终溶于中国古代民族音乐之中。其发展过程与慕容鲜卑的汉化过程是同步的。
一、慕容鲜卑建立政权以前的音乐
前燕、后燕、北燕的主体民族慕容鲜卑同其他民族一样也有着悠久的音乐发展历史。鲜卑与乌丸同出于东胡民族，“其言语习俗与乌丸同”①，史载他们的习俗“贵兵死，敛尸有棺，始死则哭，葬则歌舞相送……至葬日，夜聚亲旧员坐，牵犬马历位，或歌哭者……②”。可见鲜卑族在举行葬礼时必以歌舞表达哀思。这种质朴粗犷的原始歌舞，无疑是源于其生产、生活，并成为其思想感情流露和宣泄的一种艺术形式。由于鲜卑族没有文字，作为时间艺术的音乐也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因而其原始音乐不可能留传下来。
①《三国志》卷三○《乌丸鲜卑东夷传》裴松之注引《魏书》。
②《三国志》卷三○《乌丸鲜卑东夷传》裴松之注引《魏书》。《后汉书》卷九○《乌桓鲜卑列传》。
慕容氏从鲜卑族中分化出来之后，随着其与汉民族接触的增多和入主中原，慕容鲜卑音乐也就逐渐见诸汉文字记载。慕容鲜卑早期音乐原来是用鲜卑语演唱的，所谓“其辞虏音不可晓”①，大多产生于慕容鲜卑早期狩猎、游牧生活时代，因而被称为“马上之声”②，是一种适于狩猎、游牧民族演唱的歌谣。
①《通典》卷一四六《乐典》六。
②《新唐书》卷二二《礼乐志》十二。
慕容鲜卑早期民歌，见于文献记载的有《阿干之歌》等，其内容已经在本章《前燕后燕北燕的文学》中收录，此不赘述。早期慕容鲜卑音乐，是在其原始的即兴音乐基础上逐渐形成了反映其狩猎、游牧生活方式的，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以民歌为代表的一种鲜卑音乐，即所谓“马上之声”。它是一种淳朴、粗犷的民歌，是产生并适应于慕容鲜卑狩猎、游牧生活方式的艺术形式。它所表达的是一种素朴的民族感情和心声，是以其生产、生活或本民族的历史和领袖人物的业绩为题材而创作，用以作为凝聚、团结本民族力量的一种感化、教育手段。
二、前燕后燕北燕时期的音乐
慕容鲜卑建国后的音乐，一方面吸收了中原王朝的传统音乐，另一方面则将鲜卑音乐与这种传统音乐相揉合，将其改造提升成为一种新型的宫廷音乐。这种经过融合而形成的宫廷音乐，反过来又影响了、丰富了中原王朝的传统音乐，从而被汉族及其他民族的封建王朝所吸收利用，成为中华民族音乐中的组成部分之一。
《太平御览》卷五七〇引《前燕录》记载：慕容廆“以孔怀之思，作《吐谷浑阿干歌》。及儁、垂僭号，以为辇后大曲。”可见在前燕入主中原之后，慕容鲜卑早期的音乐也随之被纳入宫廷音乐之中，其中的《阿干之歌》即被前燕慕容儁、后燕慕容垂改造成为在宫廷中演唱的“辇后大曲”。从而丰富了原有的宫廷乐曲，使之成为一种具有慕容鲜卑民族风格的“鼓吹大曲”，初步实现了慕容鲜卑民族音乐与汉族传统音乐的结合。从此慕容鲜卑音乐成为中国古代宫廷“鼓吹乐”的重要组成部分。
另一方面慕容鲜卑建国后又接受了中原王朝传统的宫廷音乐。据《晋书·乐志》记载：“永嘉之乱，海内分崩，伶官乐器，皆没于刘、石。”西晋的宫廷音乐在永嘉之乱后被匈奴族的刘氏王朝和羯族的石氏王朝所得到，成为了他们的宫廷音乐。西晋的宫廷音乐是继承汉、魏音乐。公元349年冉闵推翻了建都于邺城的石氏王朝，建立了冉魏王朝，仍然建都于邺城。于是石氏王朝的宫廷音乐又被冉魏所得到。不久，前燕慕容儁平定冉闵，攻占邺城，冉魏的音乐除一部分流传到了立国于江左的东晋朝廷之外，另一部分则被慕容儁所得，从而纳入了前燕的宫廷音乐之中。在这个基础上，前燕又将本民族的音乐与中原传统音乐相结合，一方面使早期的慕容民族音乐上升为宫廷音乐，将早期的慕容民歌纳入中原王朝宫廷音乐“辇后鼓吹大曲”之中；另一方面又接受、继承了中原王朝传统宫廷音乐，并给传统的宫廷音乐注入新鲜血液，从而形成了具有慕容鲜卑民族特色的新型的宫廷音乐。
后燕继续对传统宫廷音乐进行改革。据《晋书》卷一二四《慕容盛载记》记载，慕容盛在位时，有一次“听诗歌及周公之事，顾谓群臣曰：‘周公之辅成王，不能以至诚感上下，诛兄弟以杜流言，犹擅美于经传，歌德于管弦。至如我之太宰桓王，承百王之季……勋道之茂，岂可与周公同日而言乎！而燕咏阙而不论，盛德掩而不述，非所谓也。’乃命中书更为《燕颂》以述（慕容）恪之功焉。”这个记载告诉我们三个信息，一是在后燕宫廷中不仅与其他封建王朝一样演奏传统的宫廷音乐，而且其宫廷音乐中已经注入了“燕咏”这种新鲜的慕容鲜卑音乐；二是这种“燕咏”不仅有如上所述吸收了原来的慕容鲜卑民歌的鼓吹乐曲，而且还创作了歌颂慕容燕国帝王将相功业的宫廷雅乐——《燕颂》。“颂”是中国古代用于“美盛德”的宫廷雅乐。慕容恪是前燕执政大臣，慕容盛对《燕颂》中没有歌颂慕容恪的内容不满意，于是命令补充有关慕容恪的乐章，由此可见这个《燕颂》应是歌颂包括前燕帝王将相的乐曲，后燕演奏的《燕颂》当是继承前燕而来的；三是这种《燕颂》可能已经不是由鲜卑人用鲜卑语创作的歌辞，而是由汉族官僚文士用汉文写成用汉语演唱的。被慕容盛命令负责改写《燕颂》的中书，在魏、晋时期其职掌为“典尚书奏事”、“掌赞诏命，记会时事，典作文书”①等，需要很高的文化水平。慕容燕国官制多循魏、晋制度，故中书官员亦多任汉族官僚士人，慕容盛在位前后的中书令眭邃、封懿、常忠，中书监阳哲等，均为汉族士人，故由中书改写成的《燕颂》，应是用汉文创作的。由此可见前燕、后燕在继承中原王朝传统宫廷音乐之后，不仅注入了慕容鲜卑的音乐形式，而且注入了歌颂慕容鲜卑历史和功业的内容，将其移植、改造为适用于其政治需要的新型宫廷音乐。
①《唐六典》卷九《中书省》。
慕容鲜卑建立国家之后，其音乐也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这个阶段的慕容鲜卑音乐的性质已经发生了大的变化，是其作为封建国家的一种象征，具有强烈的政治含义了。因而这个时期的慕容鲜卑音乐不仅在慕容鲜卑所建立的诸燕国家之间，而且在其他民族和汉族王朝之间被相互争夺并不断地转移传播。
三、传播与影响
前燕后燕北燕这种具有慕容鲜卑民族特色的新型的宫廷音乐，一方面在慕容鲜卑国家中辗转流传，另一方面又于其他少数民族王朝和汉族王朝中广泛流传，从而促进了各民族音乐的相互交流和影响，丰富和发展了中华民族的传统音乐。
公元370年前燕被前秦灭亡后，其宫廷音乐被前秦所得到。公元383年淝水之战后前秦瓦解，流亡到前秦的慕容鲜卑宗室乘机恢复燕国。而苻秦所得前燕宫廷音乐被慕容永所得，从而成为了公元386年建都于长子的西燕王朝的宫廷音乐。据《魏书·慕容永传》记载：慕容永等鲜卑贵族在离开苻秦国都长安时，“率鲜卑男女三十余万口，乘舆服御、礼乐器物，去长安而东①”。与此同时建都于中山的慕容垂后燕政权，又于公元394年攻克长子，灭亡了西燕政权，于是这批宫廷音乐又从西燕转移到了后燕，成为后燕的宫廷音乐。据《晋书·慕容垂载记》记载：慕容垂攻克长子后，将慕容永的“乘舆、服御、伎乐、珍宝悉获之，于是品物具矣②”。《魏书》曾对于上述慕容燕国宫廷音乐的来龙去脉作了一个简明扼要的概述：“永嘉已下，海内分崩，伶官乐器，皆为刘聪、石勒所获，慕容儁平冉闵，遂克之。王猛平邺，入于关右。苻坚既败，长安纷扰，慕容永之东也，礼乐器用多归长子，及垂平永，并入中山。③”指出前燕通过推翻冉魏政权而继承了汉魏传统音乐，这些音乐后来被苻秦带入关中，再被慕容永等鲜卑贵族带出关东，先后成为西燕、后燕的宫廷音乐。
①《魏书》卷九十五《慕容永传》。
②《晋书》卷一二三《慕容垂载记》。
③《魏书》卷一○九《乐志》。中华书局标点本《校勘记》谓：“‘克’当是‘得’或‘获’之讹。”
后燕的宫廷音乐又被南燕所继承。《隋书·音乐志》记载：“慕容垂破慕容永于长子，尽获苻氏旧乐。垂息为魏所败，其钟律令李佛等，将太乐细伎，奔慕容德于邺。德迁都广固，子超嗣立。①”后来慕容德建立南燕，迁都广固，于是李佛等人从中山带来的“太乐细伎”就成了南燕的宫廷音乐班底。对于这些音乐在慕容鲜卑各国家中的传播过程，胡三省有一简明扼要的概括：“长安之陷，太乐诸伎入于西燕；西燕之亡，慕容垂收以归于中山；中山之陷，相率奔邺，由是南燕得之。②”
①《隋书》卷十五《音乐志》。
②《资治通鉴》卷一一四，安帝义熙三年条胡三省注。
与此同时慕容鲜卑的音乐又向其他民族和汉族王朝传播扩散。
其一是向先后立国于关中的氏族苻氏前秦和羌族姚氏后秦传播。据《晋书·乐志下》记载：“王猛平邺，慕容氏所得乐声又入关右。”公元370年王猛攻克前燕国都邺城，将所得前燕音乐带入氐族苻氏前秦，于是前燕的音乐成为氐族王朝的宫廷音乐的一个组成部分。曾于苻秦灭亡后将其宫廷音乐转为己有的南燕，后来又将这些音乐送回关中的羌族后秦政权。公元407年南燕主慕容超遣使后秦，要求遣返他的被后秦拘留的母亲和妻子，后秦主姚兴向南燕提出令其奉送“太乐诸伎”作为交换条件。于是慕客超“遣其仆射张华、给事中宗正元人长安，送太乐伎一百二十人于姚兴。①”这些含有慕容鲜卑音乐成分的宫廷音乐在从关中流播关东二十年之后，又回到了关中地区。
①《晋书·慕容超载记》。
其二是向东晋南朝汉族政权传播。据《晋书·乐志》记载：“太元中，破苻坚，又获其乐工杨蜀等，闲习旧乐，于是四厢金石始备焉。”杨蜀等乐工所熟习的“旧乐”中除了传统的宫廷雅乐之外，无疑也还包含有苻秦原先从前燕得到的慕容音乐。公元417年刘裕率军攻克后秦国都长安，灭亡了羌族姚氏政权，当时“长安丰全”，刘裕“收其彝器、浑仪、土圭之属，献于京师”①。“彝器，常用之器”②。礼乐之器亦属“彝器”，因此刘裕从长安运往建康的战利品中应当有后秦宫廷中的乐器。据隋朝大臣、音乐家牛弘说：“（慕容）超以太乐伎一百二十人诣（姚）兴赎母。及宋武帝入关，悉收南渡。”③可见刘裕平关中后的确曾将后秦原先从南燕那里得到的“乐伎”也同时作为战利品而全部带回建康，从而成为东晋和南朝宫廷音乐的组成部分。
①《宋书》卷二《武帝纪中》。
②《资治通鉴》卷一一八《晋纪》四十，安帝义熙十三年九月条胡三省注引杜预语。
③《隋书》卷一五《音乐志》下。
其三是向鲜卑拓跋魏国家传播。
据《魏书》记载：北魏建国不久，“逮太祖定中山，获其乐县，既初拨乱，未遑创改，因时所行而用之①”。公元397年拓跋珪攻克后燕都城中山，获得了后燕的乐器，后燕的音乐从而传入拓跋魏国。由此可见早在公元四世纪末慕容鲜卑音乐就已经传入拓跋魏国，成为其宫廷音乐的组成部分之一。
①《魏书》卷一○九《乐志》。
具有慕容鲜卑音乐风格的前燕、后燕、北燕音乐不仅在十六国时期曾广泛流传于各个地区和各民族国家，而且其影响还及于后世。
北魏的宫廷音乐后来又被在其政权基础上分化出来的北齐、北周所继承，因而在它们的宫廷音乐中“登歌之奏，协鲜卑之音①”也就毫不足怪了。此即所谓“元魏、宇文，代雄朔漠，地不传于清乐，人各习其旧风”，“周、齐旧乐，多涉胡戎②”。
①《隋书》卷一三《音乐志》上。
②《旧唐书》卷二八《音乐志》一。
隋朝建立后，“大括魏、齐、周、陈乐人子弟，悉配太常，并于关中为坊置之。①”使展转分散流播于南北朝的各民族国家的宫廷音乐归于一统，恢复了以中国传统音乐为主、少数民族音乐为辅的宫廷音乐。但是，就是在这情况下慕容鲜卑音乐仍然是其中不可缺少的内容。《乐府诗集》谓隋朝鼓吹乐曲四部中的第一部为杠鼓部，其中的“大鼓十五曲、小鼓九曲、大角七曲，其辞并本之鲜卑”。可知在隋朝宫廷演奏的鼓吹乐曲中，鲜卑歌曲尚有：“大鼓”、“小鼓”、“大角”等31曲。
①《隋书》卷一五《音乐志》下。
到了唐代，慕容鲜卑音乐仍然是其宫廷音乐中的组成部分之一。唐代宫廷音乐中所保存的《北狄乐》就包含着慕容鲜卑音乐，据《旧唐书》记载：“《北狄乐》，其可知者鲜卑、吐谷浑、部落稽三国，皆马上乐也。①”
①《旧唐书》卷二九《音乐志》。
慕容鲜卑的音乐基本上也经历了这样三个发展阶段，即第一阶段，具有浓郁民族风格的慕容鲜卑民歌阶段；第二阶段的音乐则是在第一阶段基础上吸收了汉族的传统音乐，并逐渐将两者结合起来，上升为新型的宫廷音乐；而第三阶段随着慕容鲜卑国家的消亡，慕容鲜卑音乐也逐渐完成了与汉族和其他民族音乐融合的进程，融入中华民族的古代音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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