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名声网】苏联歌曲(一)(高海涛)

摘要:朋友从美国寄来几本英文新书,其中一本是美籍俄裔诗人米切尔 杜曼尼斯(Michael Dumanis)的诗集《我的苏联》(My Soviet Union)。

苏联歌曲(一)

文/高海涛 编辑/安然

  朋友从美国寄来几本英文新书,其中一本是美籍俄裔诗人米切尔.杜曼尼斯(Michael Dumanis)的诗集《我的苏联》(My Soviet Union)。杜曼尼斯出生在前苏联,是跟随父母政治避难到美国的,目前是维斯里安大学的副教授。以他这样的身世,对前朝故国的苏联,何以会怀念如斯呢?我猜测,这可能和他的姐姐们有关,因为这本诗集的题辞是这样写的:“献给我的姐姐,莫莉娅和索恩娅”。

  莫莉娅和索恩娅的童年是在前苏联度过的,甚至不仅童年,也包括一段青春时光。而且她们从小喜欢唱歌,不管上学还是放学,整天哼着那些我们所熟知的歌曲,《灯光》淡淡,《小路》弯弯,《红莓花儿开》在《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在她们看来,这些既革命又浪漫的歌曲,就像风中白桦的叶子,最让她们憧憬初恋和未来的生活;或者这些歌曲也像某种套娃,用音乐制成的套娃,一首套着一首,有的样子羞怯,有的勇敢表白,有的深情宁静,简直可爱极了。这两位俄罗斯姑娘,就这样乘着歌声的翅膀长大了,并出落得美丽而忧伤。许多年后,她们可能再也不想唱或不屑于唱这些歌曲了,而有一天,当她们的弟弟开始写诗的时候,这些歌曲的旋律还是不可遏止地弥漫在字里行间,如同俄罗斯田野上的淡淡春雾。

  关于杜曼尼斯的这本诗集,美国批评家波维尔(Powell)的评价可谓独具慧眼,他说:“《我的苏联》确实体现了一种苏维埃式的联盟,那就是非同寻常的音乐性和低能儿英语的融汇”。是的,正像低能儿汉语并没妨碍一些人写出比较好的汉语诗歌一样,杜曼尼斯的低能儿英语也没阻止他成为比较好的英语诗人,关键是你不能也无法忽略那种内在的音乐性,那种由歌声的记忆所赋予的节奏感,那种对故乡和田野,以及对革命和苏维埃精神的既明亮又忧伤的依恋——

  那非同寻常的音乐,让昔日的欢笑变成了春雾。

  我在这句诗旁边凝视了很久,我的眼前,仿佛也正有一场春雾弥漫开来,在故乡的田野上,伴随着四月野菜的清香,并幻化成许多熟悉的笑脸。

1

  在故乡,那里有我的歌谣。

——西伯利亚古歌

  青青的野菜,青青的歌曲。

  我对苏联歌曲的记忆是和野菜连在一起的。那大概是1970年的春天,我们公社中学新调来一位老师,是女老师,叫马西萍。印象中是马老师到了,四月也就到了,而四月到了,野菜也开始大面积地生长出来,让乡间的日子充满了别样的幽香。

  野菜的成熟期是在四月,清明前后,麦浪滚滚的野菜不仅染绿了山洼,也支撑了人们春光烂漫的胃口。能卷饼的是苣荬菜,好做馅的是马齿苋;荠荠菜又叫清明草,风花菜别名油菜艼;香椿有点淡紫,灰菜镶着银边儿,此外还有西天谷、婆婆丁、豆瓣菜、小叶芹,以及许多叫不上名来的。似乎野菜们都很懂事,知道这时节青黄不接,于是就见义勇为地长出来,并前赴后继地被放在我们的餐桌上,为春天捉襟见肘的日子增添了几分富足和喜气。那落英缤纷的野菜,英气勃勃的野菜,每当回想起来,我总能感到一种道德的力量,仿佛故乡那片丘陵起伏的边地,不仅慈悲宽厚,而且也是很有责任感的存在。

  当马老师调来给我们上音乐课的时候,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的状况。

  马老师本来是学外语的,但那时正值文革,学校不开外语课,她就当了音乐老师。马老师的音乐课很有特点,她说话、唱歌都是小口型,有点像喇叭花,也像是鸟儿在张嘴儿呢喃。这样的口型在美声唱法中常见,也许是经过训练的。因为有趣,大家就都喜欢上她的课,不仅看鸟儿呢喃是有趣的,听她讲关于音乐的知识更是有趣的。比如她说听贝多芬音乐,能使伤心的人快乐起来,胆小的人勇敢起来,轻薄的人庄重起来。还有,她说音乐的力量即使在战场上也不能低估,知道法国的马赛曲吗?那首歌曾击毙德军五万。

  马老师教我们唱歌的时候,习惯用手打着拍子,就像鸟儿一边歌喉婉转,一边要展翅高飞的样子。

  马老师这样飞着飞着,有一天我们发现,有两首妙不可言的旋律开始在校内外流传,一首是《喀秋莎》,一首是《山楂树》,它们混在《毛主席走遍祖国大地》这样的“战地新歌”里,混在《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这样的“样板戏”片段中,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装扮成革命歌曲的女特务,搔首弄姿,风情万种。

  但事隔多年,这两首歌是不是马老师教的,我又觉得难以肯定,因为也有可能是下乡知青们传唱出来的,只不过正赶上马老师教我们音乐课而已。那时候的农村很热闹,除了当地的贫下中农、父老乡亲,还有大连来的知青,沈阳来的“五七战士”,总之是人才济济、文化昌盛,热闹得就像丝绸之路时代的新疆小镇,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所向往的地方。说起来叫人难以置信,我的同学殷玉田家里,竟赫然摆放着一架钢琴。

  更叫人难以置信的还有当时的形势,不仅正处在文革期间,由于1969年的珍宝岛事件,中苏关系也空前紧张。那时正在吉林某部担任连长的我姐夫,也随部队被调往了黑龙江前线。出发前他还写了封血书寄给姐姐,说是和战友们都做好了为保卫祖国神圣领土和文化大革命胜利成果而牺牲的准备。我记得姐姐那些日子整天以泪洗面,既惊恐万状又骄傲万分。真想不明白,在那样的背景下,我们怎么会去唱苏联歌曲呢?但实际上不仅我们唱了,连姐姐也跟着唱了。姐姐唱过《喀秋莎》之后很兴奋,眼睛亮闪闪地说,我得回去给你姐夫写信去,把这段歌词也写上。

  有时我们一边吃野菜一边唱歌:“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这样唱着,野菜中就有了梨花的味道。

  (原题《苏联歌曲》,载《红豆》杂志2013年第9期,收入作者散文集《英格兰流年》)

(未完待续)

小链接

  高海涛,著名文化学者、散文家、翻译家。中国作协会员、美国文学研究会会员、辽宁省作协副主席。发表出版有《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批评家》《后现代批评的美国学派》《耶鲁大学的学子们》《文学在这里沉思》《精神家园的历史》《美国女诗人选译》《英译本中的俄罗斯白银时代》《北方船》《剑桥诗稿》《英格兰流年》等著译和作品集。东北大学、辽宁大学、沈阳师范大学研究生导师,辽宁省青年作家导师。

高海涛展馆

【本网声明】


电脑版
手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