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故事

编者按

　　方言是一种社会现象。多数方言的形成，是由于封闭、阻隔、交流不畅、语言发展不同步的原因。作为北方方言一种的东北方言，简洁、生动、形象，富于节奏感。与东北人豪放、直率、幽默的性格相当吻合。东北方言有些与众不同，是由历史的熔铸和自然的陶冶而形成的独特的文化现象。东北方言的形成也有其认知动因，隐含型东北方言和半隐含型东北方言是通过人类的隐喻和转喻思维得以体现。字面型东北方言也并非其构成因子字面意义的简单相加，其中蕴涵了人类的认知加工，在语言交流中饶有风味。

　　作者将一个辽西农村方言题材的长篇故事奉献给大家，让我们在方言中体味生活的酸甜苦辣，乡间的风土人情。

远亲不如近邻——张顺的婚事

文/时春华  编辑/安然

　　兴许是昨个儿玩票儿穿少了，这一觉醒来，武吵吵觉得有点不如作，就在被窝里腾着，蜷着腿，把自个儿包得圆鼓囵墩的，媳妇已经第二次提醒他紧大溜儿地起来垛被吃饭了，他就感觉头沉，闭着眼睛答应得挺痛快。正眯撒着，忽然被子揭开，他被晾了光溜蛋儿，一看，媳妇气囊囊剜楞他呢，“看你，吓人道怪的，我这就起来了。”武吵吵没敢訾毛，麻溜穿好了衣服，这嚏酚一个接一个，他叨咕：“这是哪家绣楼上的小姐在念叨我啊？”媳妇一撇嘴：“还绣楼上的小姐，不会是上河套那去，被啥冲了吧。”“净瞎说，兴许是有谁找我有事，不信你看点滴。”“今天是人兴日，都不出门，谁家能有大事啊，除非又有支巴着干仗的，又让你混顿猫尿。看你今个儿，和霜打了似的，吃完饭白自个儿出去找事儿了昂，就在家趴窝吧。”两口子说话搭理的没几分钟就吃完了饭，还没收拾碗筷，就听见当院有人咳了一声给了个动静，武吵吵一看，是张兴旺大哥一撩门帘进来了。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因为张兴旺人老实，和别人家不犯传换，他本身是个跑腿子，家里没事求不着谁，平时就是跟人们打个稀拉话啥的，别的交往一概没有，就连随礼都是跟前这几家，远的都没去过。“大哥这么闲在呢？”武吵吵知道张兴旺的脾气，脸儿小，所以他先发话了。“嗨，这不，这不求兄弟来了吗？满们家顺子待会领媳妇回来，个人儿搞的，说是来相相门户，连个门人也没有，我心思找你去张罗张罗。”“这好事，中，咱这也没听到动静啊？你准备啥样了？”“唉，夜来个哄上才告送我滴，我一宿没睡，打扫屋，这水果、干果的倒有，我那巴掌大个地儿，都转不开屁股，招不几个人，吃饭咱上管子，你啥都懂，给大哥支料支料去，怹们晌活前儿到。看哪不立整儿，一会滴弟妹帮着给拾到拾到中不？”“行行。”武吵吵媳妇忙不迭答应：“哎呀，这可是大好事啊，我们俩赶紧收拾，一会就去。”“哎哎，那我就先回去了。”张兴旺千恩万谢着走了。

　　说起这张兴旺，也是个苦命人，爹妈拉巴他们八个孩子，他行三，大哥二哥说上媳妇分家另过，可不可的，等到他二十啷当岁的时候，爹妈得急阵呼一个死在了初一，一个死在了十五，人们都个叽，说他家犯了里呼，人们跟他们都少有往来了，更别说说媳妇了，就这么地，他旦亘下了，他真是十个头儿的，挑起了家里的大梁，七股肠子八股拽，又当爹又当妈苦巴苦业地把可怜不待见儿的弟弟妹妹们拉扯大，成了家，他自己也半截子人了。二哥儿子多，就过房给他一个，他给这孩子起名叫张顺，意思就是希望孩子顺顺利利长大，顺从他的意思，长大了听说听道的，好支使。可事与愿违，张顺这小子是个皮子，整天戳猫逗狗的老惹娄子，张兴旺对这孩子管着深不得浅不得的，只能是在屁股后头颠儿搭地给这家那家的说小话，一个老爷们，饭食一般，也做不出花样来，洗洗涮涮总不如女人，这个张顺让他养得戗毛戗齿的，这孩子又不是打小不记事的时候来的，他知道自个儿爹妈是谁，所以老往自己家跑，他就像只馋猫，哪好哪去。张兴旺可是心疼这孩子，从不嚎唠他，打更、拉脚、做功夫匠子、口挪肚攒、跟头把式地过日子。张顺不愿意念书，一上课就发苶学不下去，凑凑活活念到初中就早早下学了，张兴旺有算计，让他去学木匠，这孩子学了个二把刀，听说瓦匠工资高又去学瓦匠，又学了个半拉架，然后又去倒腾羊，这山望着那山高，五马倒六羊的，把张兴旺这点家底也折腾空了。那时候张顺也老大不小了，别人说他一眼到底，别说做他三叔的靠头，就是他自个连个媳妇都够呛能划拉上。即便这样，张兴旺也没数量张顺，后来借钱让他扣大棚，这小子惜力，同样扣大棚，他卖不出钱来。不过张顺这小子有点脑瓜，他在市场上看出了门道，撬行做了对缝儿，再后来到省城去有了自己的货点，专门做农产品批发，一下子大差了，头年儿都没回来，忙，过了年儿回来了，这还把城里的媳妇带回来了，真能耐。武吵吵两口子还核计呢，这小子要是回来，还不得觍胸叠肚的，迈着四愣子步，戴个狗链子，暴发户都这色，指定滴，说话牙床子高，唉，原来丢人捎色个家伙，你说现在腰别胯甲的，真是没处看去啊。

　　收拾利索，两口子赶紧往张兴旺家去，张家人都回来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眼巴眼望等着张顺呢。武吵吵媳妇到那一看没啥可做的就要走，他们拉着不让走说人多热闹。门外响起鞭炮声，小孩子的起哄声，大伙呼啦一下子跑出去，这是张顺回来了。三辆车停在门外，来人都穿得溜光水滑的，这一路走进来腾腾起爆土星子，让张家人觉得有些挂不住，尤其是进了屋，人一多，屋子更小了。张顺也有点不好意思：“这就是我老家，我没撒谎吧。”一个稍年长的人说：“嗨，细查咱都是农村出来的，都这样，我还住过羊圈呢，咱看的不是你家的房子，是看看你家里的老人，认个门儿，这亲就定了。”

　　武吵吵得闪亮登场了，因为他一手托两家，要把这两家人做个介绍，做个粘合，他吵吵着住家的们给这些外客倒水，这亲家们给男客点烟，气氛一片祥和。简单的寒暄之后，武吵吵说：“咱这家里窄巴，顺子预定了大管子，有啥话咱上那地界儿敞亮地唠去。”

　　武吵吵到那，把女方父母叫到一边，问他们那里都啥奎程，要啥玩意，女方父母笑了：“我们就看中这一个人了儿，要啥啊，要了还不得再带回来，他们自个商量好了。”武吵吵心想：还是人家大地方来的啊，见识多，想得通，现在这年轻人往死要，奔着不疼的牙紧哈登，儿女享福，老子还债，你看人介，就相中这一堆这一块了，差别啊。不过，这场面上的事，武吵吵懂，他让东家包了几个红包，给媳妇的认门儿喜钱8888，给爹妈打酒钱五万，给女孩爷爷的长寿钱888……拿好钱办好事，一切圆圆满满。为了答谢，张顺给他买了一条好烟，武吵吵到哪宣传到哪，人家张顺这小子，有出息，那句话咋说来着：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媳妇一撇嘴，这家事的，还拽上了，你不喀嚓眼珠子相看啊。

（本文部分字词为辽宁朝阳方言音译）

部分方言注释：

　　兴许：也许，可能

　　玩票儿：为了显示而装扮

　　如作：舒服

　　腾：拖延

　　圆鼓囵墩：圆溜溜的样子

　　紧大溜儿：赶紧

　　垛被：把被子叠起来垛好

　　头沉：脑袋里发浑

　　眯撒：闭着眼睛但没睡着的样子着

　　光溜蛋儿：光溜溜的，上面没有覆盖物

　　气囊囊：气呼呼

　　剜楞：斜着眼睛白他

　　吓人道怪：令人害怕

　　訾毛：耍脾气，说点别的

　　麻溜：很快

　　嚏酚：喷嚏

　　叨咕：自言自语地说

　　冲：迷信的说法，就是遇见了鬼啥的

　　人兴日：迷信的说法就是正月初七、十七、二十七三天，据说是人的日子，分别代表小孩、中年人和老人，天好就代表这一类人身体好，天阴则代表会有灾难、祸事

　　支巴：支架子

　　干仗：打架

　　猫尿：指的是酒

　　今个儿：今天

　　和：跟

　　霜打了似的：形容人的精神萎靡不振

　　白：别

　　趴窝：比喻人因生病、劳累、没活儿干等原因歇在家中

　　当院：院子

　　太阳打西边出来：意想不到

　　不犯传换：没有啥求求借借等人情来往

　　跑腿子：单身，光棍

　　稀拉话：简单交流

　　跟前：附近

　　闲在：清闲，没事

　　脸儿小：形容腼腆的样子

　　发话：说话

　　满们：我们

　　待会：过一会

　　相门户：相看家庭

　　门人：媒人

　　心思：想

　　张罗：筹划、安顿 照应、接待

　　中：行

　　夜个来：昨天

　　哄上：晚上

　　告送：告诉

　　一宿：一夜

　　巴掌大个地儿：形容地方小

　　转不开屁股：形容空间狭小

　　支料：安排、料理

　　怹们：他们

　　晌活前儿：中午的时候

　　立整儿：干净、整洁，看着顺眼

　　拾到拾到：收拾收拾

　　忙不迭：赶紧

　　拉巴：生养

　　行三：排行第三

　　可不可滴：赶得很巧

　　二十啷当岁：二十多岁

　　急阵呼：急病

　　个叽：忌讳

　　里呼：迷信的说法，说初一十五死去的人时辰不好，会给自家或邻居带来厄运，给自家带来厄运的就叫里呼

　　旦亘：耽误

　　十个头儿的；十全十美，十分完美

　　大梁：重担

　　七股肠子八股拽：因为子女多而操心

　　苦巴苦业：非常辛苦

　　可怜不待见儿：十分可怜，让人怜悯

　　半截子人：五十多岁的人，指老了

　　过房：过继

　　听说听道：听话

　　支使：使唤

　　皮子：调皮捣蛋的人

　　戳猫逗狗：到处找事

　　惹娄子：惹祸

　　深不得浅不得：没法下手管

　　颠儿搭地：一溜小跑跟随着

　　说小话：赔礼道歉，说好听的

　　戗毛戗齿：不规整，不顺溜

　　打小：从小

　　嚎唠：大声叫嚷，斥责

　　拉脚：用车运送旅客或货物来赚钱

　　功夫匠子：给别人家帮忙做短工

　　口挪肚攒：千方百计省着

　　跟头把式：连滚带爬的架势，形容生活不容易

　　发苶：精神不振

　　凑凑活活：将就着

　　下学：告别学校不念了

　　二把刀：技艺差，一知半解的人

　　半拉架：一知半解

　　这山望着那山高：不切实际

　　五马倒六羊：就是做了赔本交易，倒来倒去最后自己的财产全没了

　　一眼到底：从小看到老，基本没啥希望

　　靠头：依靠

　　够呛：不见得

　　划拉：争取来，文中指说上媳妇

　　数量：数落

　　惜力：不爱出力

　　有点脑瓜：有点子

　　门道：指做事的门路或方法

　　撬行：挖别人墙角

　　对缝儿：为买家和卖家牵线搭桥，从中拿佣金的人，相当于中介

　　大差：大发了，做大了

　　头年儿：年前

　　能耐：有两下子

　　觍胸叠肚：牛气哄哄的富态模样

　　四愣子步：慢悠悠的步伐

　　狗链子：指暴发户戴的粗金项链

　　色：样子

　　指定：一定

　　牙床子高：瞧不起别人

　　捎色：褪色，比喻丢脸

　　腰别胯甲：神气，牛气的样子

　　眼巴眼望：着急地盼望着

　　溜光水滑：穿着靓丽整洁

　　爆土星子：尘土

　　外客：外来的客人

　　窄巴：狭窄

　　大管子：大饭店

　　地界儿：地方

　　奎程：礼节要求

　　奔着：抓着

　　哈登：摇晃

　　人介：人家

　　东家：主人家

　　拽：猖狂

　　喀嚓：用刀等工具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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